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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哪个产品,像 TikTok 如此快地在全球范围攻城略地——上线 5 年,现在每月就有超过 12 亿人用它消磨时光。同样是大平台扶持的新产品,Instagram 被 Facebook(Meta)收购 6 年后,月活才到 10 亿。
也没有第二个这样成功的产品在如此频繁的管理者更迭下完成——TikTok 上线 5 年,换了五任负责人。
类似抖音,TikTok 目前为止取得成功所依靠的,仍然是字节跳动体系的力量:来自抖音管理团队和成熟的业务方法论、强大的集团中台支撑、创始人张一鸣对国际化长期坚定的投入。
但在经历了 2020 年因地缘政治冲突而起的一系列危机后,TikTok 正在和这个体系逐渐拉开距离。这也是 TikTok 管理者频繁变动的主要原因。
早期,TikTok 由从抖音成长起来的年轻中国高管负责。现在,它被交给了具有外国国籍、有丰富海外背景和政商关系的高管。
高管更迭同时,TikTok 开始弱化自己的 “地域” 身份:大量外国国籍员工进入管理层、不同国家 / 地区的区域经理陆续替换成当地人、对多数岗位应聘者不限制工作地点。
甚至,TikTok 内部员工也说不上公司总部在哪里。字节跳动上海和北京办公楼、网红摄影棚一般装修的美国洛杉矶办公楼、TikTok CEO 周受资所在新加坡各有数百上千人支持着这个超级应用的运行,大量决策分散做出。
数据也被切割。一位 TikTok 前员工称,早在 2019 年中国本土团队就已无法访问 TikTok 的很多数据信息,包括用户电话号码。为了解决各国政府对于数据安全的担忧,TikTok 将用户数据储存在美国,并在新加坡的数据中心进行备份。
2020 年特朗普落选后,TikTok 面前的致死性威胁缓解了许多。Google 和 Facebook 的反击也没能动摇 TikTok 在全球短视频市场的主导地位。
但 TikTok 至今仍然在烧钱。目前它超过半数收入来自美国,仅有 2% 来自富裕的日本市场。在更广泛的地区,无论是广告还是电商,TikTok 都只是刚刚起步。
作为中国互联网行业最成功的全球化样本,随着 TikTok 逐渐脱离自己赖以成功的体系,它将需要证明自己是否可以成为一个独立、可持续的成功产品,并在一个对全球化不那么友善的环境里,做成一个来自中国的全球化互联网产品。
2016 年上线时,TikTok 的定位是抖音国际版,因而最初的负责人是时任抖音运营负责人的任利锋,他曾深度参与了抖音从无到有的建设过程。
任利锋时期,TikTok 在很多方面都与抖音密不可分,不仅算法、增长与研发共享同一个团队,产品运营策略也与抖音也基本一致——从音乐与舞蹈内容切入。“抖音有更好的特效、滤镜和更多的音乐,这对海外竞品而言是降维打击。” 一位 TikTok 地区运营负责人说。
一位 TikTok 早期产品员工回忆,刚开始他们会经常问抖音的同事,“你们这个阶段在做什么?” 问完了后就照抄一遍。
TikTok、抖音早期的用户界面和交互方式都和一个上海创业公司在美国运作多年的 Musical.ly 如出一辙:打开就全屏播放算法推荐的短视频,滑动切换下一个。简单得像电视换台,只是这个电视的节目无穷无尽、更引人上瘾。
2018 年 10 月,字节跳动将 TikTok 与自己收购的 Musical.ly 合并。合并后的新 TikTok 由今天的字节跳动中国 CEO、抖音 BU 负责人张楠直接负责。
Musical.ly 在美国已有超过 600 万日活用户,但它的团队精于产品、不擅长算法,用户群一直没能超出中小学生。字节通过今日头条积累多年的算法推荐和抖音积累的社区运营经验弥补了这些短板,让 TikTok 进入更大众的市场,在美国拉出一条陡峭的增长曲线。
张楠也是最有能力为 TikTok 迅速调动内部资源的那个人。彼时,她主管抖音和 TikTok 所在的互娱事业部,正在同步搭建互娱事业部的中台体系。直播、音乐和市场三大中台的负责人向张楠汇报,也陆续将各自最精干的人手派往 TikTok 支援。
一位 TikTok 产品人士回忆,张楠有很长一段时间都待在洛杉矶,会频繁飞去日本和印度做用户调研。到 2019 年年底,每月有超过 5 亿人打开 TikTok,是两年前的十倍。
但这个局面只维持了不到一年。2019 年年中,快手在国内发动 K3 战役,瞄准抖音争抢用户。差不多同期,Facebook 终于开始正视 TikTok 的威胁并准备反击——TikTok 每年都在 Facebook 投放大量广告,以获取新用户,甚至一度成为 Facebook 全球最大的几个广告客户之一。
更大的挑战是中美贸易摩擦升温。TikTok 不仅遭遇到更严格的内容监管,特朗普政府也已针对其与 Musical.ly 的收购交易启动国家安全审查。
为了规避风险,字节跳动开始有计划地将国内业务与国外业务进行区隔。张楠及原抖音团队逐渐退出对 TikTok 的管理,回国应对快手。而 TikTok 交给了 Musical.ly 的创始人朱骏。
朱骏被认为是天才产品经理,带来了抖音、TikTok 这种 “全屏 + 滑动” 的短视频产品形态。他也是唯一一位留长发、穿棉麻衣服,会在直播里吟唱古诗、唱京剧的字节管理层成员。
接手后,朱骏开始和张一鸣飞赴海外参加 TikTok 重要岗位的招聘;他还从原字节跳动高级副总裁柳甄手上接过了 TikTok 的政府关系、公共关系等职能线。
尽管朱骏创办了一款在美国颇为成功的产品,但他无法解决地缘政治冲突下的复杂矛盾。甚至,美国公平贸易委员会(FTC)第一次对 TikTok 发起调查,还是因为 Musical.ly 时期遗留的青少年隐私问题。
不过朱骏那段时间在飞书签名上也只称自己是 TikTok 的 “临时 CEO”。
进入 2020 年,美国特朗普政府进一步加大对中国互联网公司的关注,外资投资委员会(CFIUS)开始调查 TikTok 收购 Musical.ly 是否违规。
字节跳动此时意识到,TikTok 需要的是一位更有国际背景、熟悉美国政商关系、更能说服美国舆论的 CEO。迪士尼换帅期间落选的原消费者与国际化部负责人凯文·梅耶尔(Kevin Mayer)——一位中年白人男性——便是在此背景下加入。
为了说服梅耶尔加入,张一鸣不仅让其担任 TikTok CEO,还任命他为字节跳动全球 COO,兼管原本在张楠旗下的音乐业务以及独立的游戏业务。同时,梅耶尔还管理着字节跳动海外职能部门,包括企业发展、销售、市场、公共事务、安全、法务。
梅耶尔在迪士尼期间负责了流媒体业务 Disney+ 的成功上线。他身上有突出的大公司风格,比如 “会对损益表(P&L)看得很细。” 一位字节员工回忆。
但 2020 年下半年,时任美国总统特朗普本人介入,要求关闭或者分拆 TikTok。风险可能超过了梅耶尔的预期,就任短短 3 个月后,他便宣布离职。
梅耶尔之后,TikTok 美国早期员工、现任 TikTok COO 瓦妮莎•帕帕斯(Vanessa Pappas)暂代过 CEO 的管理职责。
最致命的危机随着特朗普 2020 年底落选而缓和。2021 年 4 月,原小米国际部总裁周受资正式加入字节跳动并接手 TikTok 至今。
周受资是新加坡人,在英国上大学、美国念商学院。毕业后曾在高盛投资、风险投资机构 DST、小米任职。工作地也几经辗转,从英国伦敦到中国香港和北京,如今则回到新加坡。
一位 TikTok 人士称,周的新加坡身份以及兼具中西方文化的背景,或许有利于帮助 TikTok 在复杂的国际政治环境和监管中生存。
雷军曾经评价周受资 “有一种对世界复仇一般的勤奋”。在小米 IPO 期间,周受资将自己见过每个投资者记录在 Excel 表中,最终列了 1500 行。周受资也是字节跳动最早接触的投资人之一。2013 年,字节跳动还租住在锦秋家园的居民楼时,他与张一鸣就已结识,并推动了 DST 对字节跳动的投资。
在周受资加入字节跳动 1 个月之后,张一鸣宣布卸任字节跳动 CEO,由联合创始人梁汝波接任。2021 年年底彻底交接之后,张一鸣不再参加内部业务会议,包括双月会,但他还会时不时提出产品反馈,参加一些生物和教育的讨论。也有近期联络过张一鸣的人透露,他患有强直性脊柱炎,最近主要在休养。
周受资的产品运营和研发管理经验是历任 TikTok 负责人里最少的。一位 TikTok 人士称,周受资很少管具体的产品细节。而原 TikTok 负责人、现字节跳动产品与战略负责人朱骏现在仍会在 TikTok 工作群内提出许多关于产品细节的改进建议,针对具体功能提出 “是不是有优化空间?”。
周受资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 TikTok 的本地化、各国政府和公共关系,以及信任与安全业务上,这些是如今 TikTok 需要面临的最大挑战。
他在飞书上的个性签名是 “Lean to local(向本地化更进一步)”。一个明显的变化是,多数 TikTok General Manager(国家经理)在 2022 年前已经变更为当地人。
过去在小米,周受资经常在 Twitter 上发布与小米相关的信息,包括配合公司营销,拍摄视频介绍小米手机。但加入 TikTok 后,他逐渐变得低调,清空了包括微博、Twitter、领英在内的社交媒体平台。现在,他的 Twitter 上仅有的一条内容——自己 TikTok 主页的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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